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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四节气”里读懂中国丨白露:露从今夜白

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家把太阳在一年中运行的轨道,叫作“黄道”。整个黄道分为360°,每隔15°列为一个节气,正好是24个等份,形成了二十四个节气。当太阳到达黄经165°,也就是公历9月7-9日,是白露交节。白露是二十四节气中第十五个节气,从气象学上来讲这是反映自然界气温变化的一个重要节令,预示着天气开始真正转凉。

元代文人吴澄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道:“白露,……,阴气渐重,露凝而白也”,是说这个时候昼夜温差之大使得水汽凝结在地表或近地植物的叶子上形成白白的水珠;古人又以四时配五行,“秋属金,金色白”,故以白形容秋露,以是得名“白露”。

白露节气一到,日照开始减少,紫外线强度下降,冷空气时不时南下,俗话说“喝了白露水,蚊子闭了嘴”“白露秋分夜,一夜冷一夜”,都是指这个时节的特征。

在“二十四节气”里读懂中国丨白露:露从今夜白

白露降,凉风至,晶莹剔透的露水静悄悄告诉人们,秋天真正到来了

白露,或许是江南一带很多小伢儿最早知道的节气了,很多人在牙牙学语时都会听闻长辈催眠曲似地哼唱:“白露白露身不露,赤膊变猪猡。”这大概是人之初最早对白露的认知了:白露一过,秋意渐浓,再也不能任性贪凉了。待到孩童们年岁渐长学识日增,才明白原来白露是二十四节气中蕴涵最丰富的节气之一。

《逸周书·时训集》中以五天为一候,规定三候为一节(气),对于白露三候是这样表述的:初候,鸿雁来;自北而南也。一候:大曰鸿,小曰雁。二候,玄鸟归;燕去也。三候,群鸟养羞。羞,粮食也。养羞以备冬月。说的是此时大雁等候鸟南飞避寒,燕子在这个时节归来,而其余百鸟则储备食物准备过冬了。正所谓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晶莹剔透的露水静悄悄地告诉人们,秋天真正到来了。“清风吹枕席,白露湿衣裳。好是相亲夜,漏迟天气凉。”白居易这首清丽晓畅的《凉夜有怀》告诉我们白露节气的特点:天气转凉,夜间草木上出现露水。清晨早起,人们可以看到凝在花瓣和树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花叶和水露相互映衬,美得让人怜惜。这时,炎夏已逝,暑气渐消,讨厌的蚊子也渐渐销声匿迹,大部分地区天高气爽,云淡风轻,气候宜人。白露,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播种的季节。

白露一到,自然界的生物中最早感受到节令变化的就是迁徙的鸟了,鸿雁、燕子南飞避寒,群鸟忙着蓄食过冬,与此同时秋深露重,草木渐渐由深绿变黄,树叶慢慢摇摆飘落,白露既预示着自然的变化也宣告农事的繁忙。对于经历了一个春夏的耕耘,辛勤劳作的人们来说,它既是收获的时节,也是播种培植的时光,正所谓“白露过秋分,农事忙纷纷”:东北开始收获谷子、大豆和高粱,华北也开始秋收季;大江南北的棉花正在吐絮;西北、东北的冬小麦开始播种;华北也将进入秋种,黄淮、江淮及以南地区的单季晚稻则已扬花灌浆,双季双晚稻即将抽穗。很多农谚俗语都生动描述了白露节气的多种场景:“白露白茫茫,谷子满田黄”“白露满地红黄白,棉花地里人如海”“白露田间和稀泥,红薯一天长一皮”……这真是一个忙碌的时节,也是一个欢乐的时节,因为这时产茶区正在采制秋茶,大江南北瓜果飘香,尤其大枣、核桃也到了最甘美的时候,喜欢吃枣和核桃的人们正可以大快朵颐——农谚云“白露打枣,秋分卸梨”“白露打核桃,霜降摘柿子”,果实累累的鲜枣和核桃格外香甜了人们的生活,也红润了姑娘们的笑颜。

有人说,白露是二十四个节气中最可人的时节,既有“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天高气爽心旷神怡好个秋的惬意,又有“青霜红碧树,白露紫黄花”,层林尽染璀璨缤纷的绝美秋色,更有着丰富多彩的民俗和无尽的诗意秋韵。

在“二十四节气”里读懂中国丨白露:露从今夜白

白露时节的养生叫补露,这天人们收集露水酿制米酒,利于寒气散发

白露时节,虽然白天还很热,但昼夜温差开始加大,所以和由冬入春时的捂一捂相反,入秋时要略冻一冻。当然,也不能冻过了头。此外,气候日渐干燥,除了防冻,也不可对秋燥掉以轻心。俗话说:“处暑十八盆,白露勿露身”,指的就是处暑时仍很热,每天必须洗澡,但约十八天后到了白露,赤裸身体就会着凉了。

白露是二十四节气中南北差距比较大的一个,因此也使得南北方过这个节令的习俗和饮食有差异。比如北方过去曾流行在白露节气前后玩时鸟(训鸟),捕鸟人捉了黄雀,让它立在铁杆杆头,教它衔旗啄铃作为游戏。蓄养驯服后,将它放走还能飞回,称之为唤黄雀。在山东省郯城县民间至今还有“白露到,娃娃推着燕车跑”的传统习俗,农家老人制作色彩鲜艳且能发出悦耳声响的小燕车,让孩子们推着燕车跑步御寒,以增强体质;还有,在白露时节选择吃红薯也是北方流传很久的一个习俗,因为民间认为这一天吃红薯不会发胃酸。

在南方,则有白露节气“收清露”的习俗。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记载:“秋露繁时,以盘收取,煎如饴,令人延年不饥。”“百草头上秋露,未唏时收取,愈百病,止消渴,令人身轻不饥,肌肉悦泽。”秋露有没有李时珍所说的神奇功效暂且不说,但“收清露”却成为白露时节最特别的一种“仪式”,众多的养生元素与白露时节结合在一起,中医就认为秋天是养肺润肺的最佳时机,只有养好肺,到了冬天才能肾气充足少生病。尤其经过暑热炙烤之后进入了昼夜温差大、天气干燥的白露时令,更需要加强身体内部的调节,饮食起居顺时而为,注重保暖和润燥,多喝水,多吃梨、百合、杏仁和西洋参等,同时增加对芝麻、蜂蜜、枇杷、西红柿、乌梅等柔润食物的摄入,以益胃养肺、生津止燥。

白露时节的养生叫补露。白露这天,人们要收集露水来酿制米酒。据说在这一天酿造的“白露米酒”色泽通透且滋味醇美,日久弥香。埋藏十数载的酒呈褐红色,清香扑鼻且后劲颇强,可令人醉行千里而不醒,且酒温中含热,有利于寒气的散发。

而在福州,白露日必吃龙眼,因为人们认为在这一天吃一颗龙眼的效果相当于吃一只鸡——白露前的龙眼个大核小,甜度高口感好,确实不妨多吃。在温州,白露这一天要采集白木槿、白毛苦菜等多种带“白”字的草药,与白毛乌骨鸡同煨,据说特别滋补。而在瓯江口外的洞头岛,则照例要吃鲜鳗鱼熬白萝卜,因为过去的洞头渔场在立秋过后就开始钓捕鳗鱼,到了白露,鳗鱼已渐肥厚,渔谚“桂花海蜇白露鳗”说的就是这一现象。鳗鱼营养丰富,而白萝卜有“消谷和中,去邪热气”的作用,二者同煮,相得益彰。当地还有这样一个有趣的习俗——如果家中有患哮喘、尿床等疾病的孩子,到了白露这一天,大人会宰杀鸡或鸭,煮熟后盛入碗中,让这个孩子端到岔路口去吃。吃完后,把空碗放在其中一条路上,而孩子则从另一条路回家,过后大人再去收回碗筷。据说,因为白露的“露”和“路”同音,意思是疾病借着白露日从另一岔路远离孩子而去了。洞头的这一习俗始于何时不得而知,但患哮喘、尿床的孩子大多体质较弱,白露后昼夜温差大,吃鸡鸭对他们自然是有滋补作用的。

对于喜欢喝茶的老南京人来说,这时候该买白露茶了。他们认为,白露茶既不像春茶那样鲜嫩不经冲泡,也不像夏茶那样干涩味苦,白露茶独具甘醇清香,何况春茶也喝得差不多了,白露茶正好接上。

有意思的是,白露也是太湖人祭“水路菩萨”大禹的日子。大禹曾疏通三江,使得“震泽(太湖古称)底定”,所以每年的正月初八、清明、七月初七和白露,他们都要举行祭禹王的香会,其中又以清明、白露两祭的规模最大,皆为时一周。白露过后,鱼蟹生膘,秋水时至,江河水溢,为了能有一个风平浪静的湖面,更为了能在随白露而来的捕捞季里获得好的收成,太湖两岸的渔民在白露时节赶往禹王庙进香,祈祷神灵的保佑。同时,他们还祭土地神、花神、蚕花姑娘、门神、宅神、姜太公,等等。在此期间,则必演一出寄托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祈盼和向往的戏,那就是《打渔杀家》。

在“二十四节气”里读懂中国丨白露:露从今夜白

渐浓的秋意,令古今文人留下无数悲秋的佳句,让人产生共鸣与共情

白露是暑热与秋凉的分水岭,天高云淡,是新秋的消息树,透着无限的清凉与收获的丰美,正如诗圣杜甫诗云:“白露团甘子,清晨散马蹄。圃开连石树,船渡入江溪。凭几看鱼乐,回鞭急鸟栖。渐知秋实美,幽径恐多蹊。”(《白露》),诗人白露踏秋,不仅秋实与秋景赏心悦目,一句“幽径恐多蹊”更是让人感受到诗人对秋色的迷恋之深以至担心会找不到回去的路。宋人罗与之的《泛舟秋怀》诗云:“白露消磨暑,丹枫点画秋。闲吟小山赋,归思大江流。世尽营三窟,人谁乐一丘。篷窗有佳致,月朗政风休”,亦抒发了清秋佳景和闲适心境的欣赏和赞美。民国诗人萧梦霞的《夜凉》则更是实实在在地指出白露的清凉好眠:“伏暑方过白露鲜,蝉声半老雁来天。桃笙八尺清于水,一夜风凉自在眠。”

白露也是秋天的第三个节气,自古逢秋悲寂寥,白露时节渐浓的秋意,亦成文人抒发感怀之季。宋玉悲秋,以白露为题,借白露抒怀,古今文人留下了无数悲秋的佳句。如“悲哉,秋之为气也”(先秦·宋玉《九辩》)和“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南宋·吴文英《唐多令》),至今都特别容易让人产生共鸣与共情。

我们读唐人卢殷的《悲秋》“秋空雁度青天远,疏树蝉嘶白露寒。阶下败兰犹有气,手中团扇渐无端”,眼前出现的是一幅由远而近的秋景图。唐代另一位诗人羊士谔曾写过《郡中即事》三首,其中一首写道:“红衣落尽暗香残,叶上秋光白露寒。越女含情已无限,莫教长袖倚阑干”,诗中勾勒红荷落尽,暗香残留之景,越女在清秋晨露中含情脉脉独倚阑干,戛然而止的画面凸显了人物的内心感受,委婉含蓄地表达女子的秋思情怀,犹如留白予人以想象空间。

而宋人王安石,就写了不止一首与白露有关的诗歌。《葛溪驿》就是他在白露时节抱病客途,羁旅困顿又逢风露秋至,有感而发: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灯明来照秋床。病身最觉风露早,归梦不知山水长。坐感岁时歌慷慨,起看天地色凄凉。鸣蝉更乱行人耳,正抱疏桐叶半黄。

诗中把缺月、孤灯、风露、鸣蝉、疏桐等衰残的景象层层叠加,构出天地凄凉的秋色,与心头秋浓、内心孤寂的心境结合,归思梦长之中更让人感受到诗人的无限惆怅之意。

宋人刘克庄在《病中》(九首之五)更是秋意满怀:“炎官扇虐甚炰烹,忽听檐声病思清。白露降馀天气肃,碧云合处暮愁生。一秋药裹相料理,百岁书窗几暗明。他日汗青无事业,惟诗犹可窃虚名。”颇有点杜甫《登高》里的“悲秋”之慨了。而元人仇远写于白露前夜的《秋感》亦差相仿佛:“明朝交白露,此夜起金风。灯下倚孤枕,篱根语百虫。梧桐何处落,杼轴几家空。客意惊秋半,炎凉信转蓬。”

秋风起兮的白露时节,“露”也成了文人骚客寄情寓感的重要元素,有着多重意向。从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中的朦胧迷离到李白《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的幽邃绵邈,“露”与女性就缱绻难终。露珠很纯很美很女性,惹人怜爱,于是从《诗经》开始“露”就常常出现在著名的爱情故事里,“露”这个字也成了很常用的女性人名用字——在王实甫的杂剧《西厢记》里,崔莺莺在红娘护送下去西厢与张生幽期密约的途中,红娘要唱一支〔驻马听〕:“不近喧哗,嫩绿池溏藏睡鸭;自然幽雅,淡黄杨柳带栖鸦。金莲蹴损牡丹芽,玉簪抓住荼蘼架。夜凉苔径滑,露珠儿湿透了凌波袜。”矜持端庄的深闺小姐鼓足勇气去赴高唐之约,在静谧清幽的月色下她蹑足潜行,竟顾不得露珠儿湿透了凌波袜,这情景,和李后主笔下“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的小周后,何其相似乃尔!

可惜,美丽的朝露转瞬即逝,美丽的爱情也往往和圆满无缘。由唐代元稹创作的传奇小说《莺莺传》的结局与《西厢记》的美好圆满不同,《莺莺传》里的女主人公崔莺莺在长亭送别张生之后,痴情的苦苦等待换来的只是张生的始乱终弃,而南唐“妹继姐嫁”的小周后在李煜降宋后受尽凌辱,曾经贵为国主的丈夫只会写“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却无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在曹禺先生的《日出》里,美丽而薄命的女主人公原名“竹筠”,青翠秀美,有着蓬勃的生命力。但做了交际花的她改名“白露”,内心虽依然美丽纯洁,但却像露珠一样,随着黑夜沉沦,再也见不到旭日东升。

转瞬即逝的朝露自古以来既有韶华易逝的象征又有品格高洁的写照,还常常引起哲人的思考。唐代虞世南的《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以“饮清露”之蝉比兴品格高洁的人无需凭籍外力,“居高”而自能致远。

同样也是唐朝诗人也在朝廷任要职的李德裕有一首《长安秋夜》,诗中后一联是“万户千门皆寂寂,月中清露点朝衣”,“月中清露”四字浓缩了以天下为己任,勤政爱民的政治家的胸襟。

“露”作为蕴含丰富的意象也常常引出哲理性的思考。比如,佛家的《金刚经》中有著名的“六如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而横槊赋诗的曹操在人生的暮年回望所来之路,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悲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短歌行》)。李白的“白露见日灭,红颜随霜凋”(《早秋单父南楼酬窦公衡》)也同样感叹时光倏忽而逝。而最耳熟能详的,大概是汉代无名氏的《长歌行》了:“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白露一过,天高气爽明净多丽的秋天走来了。白露不仅仅是节令,更有着多层次的耐人寻味的文化内涵。正如当代作家冯骥才所言:“‘二十四节气’是中国人自然观、生命观、宇宙观、哲学观的显现,也是中国人‘天人合一’的文化理念的体现。”——白露就是一个完美的诠释。

作者:潘惠英(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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