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儿”这个字,添上了儿化韵,便不仅仅是香辣咸甜的味道之意,更有一种风格,一种气质,一种人文韵味。所谓“京味儿”,正是北京这座城市独有的城市气质与人文韵味。豆汁、麻豆腐、熬白菜,这是京味儿;四合院、大杂院、黄狗水缸胖丫头,这也是京味儿。估衣街的叫卖声声入耳,胡同里抖空竹的嗡嗡声直上天际,悠长绵远,不是京味儿又是什么呢?
京味儿固然发端于传统,但京味儿绝不等于怀旧。时代有殊异,风俗有变革。京味儿文化也悄然流变着。就像当年满大街跑的人力车夫,如今也被出租司机所取代,四九城里的泥泞街巷,如今也已经是板正硬实的洋灰马路。商铺没了曳声引气的叫卖声,却多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但京味儿并没有因此远离这座城市。一开口“您今儿吃过了吗”;坐在后排听着司机一路上胡侃海吹;天热喝上一瓶带气儿的酸梅汤,红墙绿瓦下遛一遛,角楼前面拍张照——京味儿还是这个味儿。
本文为北京玩意儿,讲讲老北京的娱乐。本文图片均出自清人绘《北京风俗白图》。
撰文丨王逸之
糖人儿
糖人儿各地皆有,就是用糖做成人形。如今街巷里难得一见了,但以前总能遇见卖糖人的。老北京的糖人有两种,一种是画糖人。画糖人的小贩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因为他们技巧高超,手中一把铁勺,舀上一勺熬得沸腾冒泡的糖稀,便能在石板上画出各式各样的东西。画个鱼、画个鸟、画个龙、画个猪八戒、孙悟空,简直是不假思索,顺手为之,须臾而就。最精彩的,是能化平面为立体。比如做一个花篮。小贩先用糖稀在石板上画一个小圆片,趁它还未冷却,用一只小杯子轻轻一压,使它微微隆起,便是花篮的底子。接着,又就着这只杯子为形状,用糖稀在杯壁上一圈圈地画出竹编的纵横网格,待其冷却,轻轻一脱,花篮的篮子便做好了。将篮子与篮底用糖粘在一起,又在石板上画上两道平行的半圆线,还不忘轻轻抖动铁勺,在两道半圆线上勾上纵横的丝线,这样,花篮把儿也做好了。再一组合,一个花篮便完成了。每逢做花篮时,总有一堆小孩子围着看,那小贩倒是气定神闲,不见一丝颜色,只是全神贯注在花篮上。待做好之后,才会轻拭一把汗,抬起头来,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受到众人赞叹。
除了画糖人之外,还有一种吹糖人。 又被称为“吹糖牛儿”——大概是因为吹的糖人里,糖牛居多的缘故。 吹糖人的摊子和画糖人的差不多,都有个熬糖稀的小锅子,下面小炉子燃着,上面小锅子咕嘟咕嘟地煮着糖稀。 但吹糖人的没有勺子,而是把糖稀放在一根管子前头,然后像气球一样吹起来——我时常猜想,他们大概是从吹玻璃的那里学来了这手——眼看着糖人越吹越大,他们便用小镊子、或者小剪子,在吹起的糖球上一拉,便是腿脚; 一剪,便是眉眼。 大概人做着比较麻烦,还是糖牛做得最简单。 拉两下,犄角出来了; 再拉一下儿,嘴巴脑袋出来; 再拉四下,四条腿出来了。 再轻轻拽一下儿,尾巴也出来。 也有用两片模子合在一起,用力吹成人物鸟兽的。 但总的来说,没有画糖人的精彩。
画糖人的还带转彩,有一个木盘,中间安装一个横杆,木盘四周画有各种图案。 花个五分一毛便可转一次。 倘使只转到个大刀,便只有这么简单几下儿的平面大刀。 但如果转到个自行车或是凤凰,那可是中了头彩。 而围观的人也能一饱眼福了。
耍猴 · 毛猴儿
毛猴儿,外地人听起来会觉得,是不是说耍猴戏?老北京确实是有耍猴戏的。清末《北京风俗百图》中便有一张《耍猴图》,一个耍猴艺人,手里敲着小锣,还牵着一只羊,至于被他耍的猴子,穿着一身小红褂子,骑在他背后的箱子上。这张图还有段解说:
“此中国耍猴之图也。其兽人形,遍体生毛,其性甚灵,自能戴鬼脸,穿衣服,爬杆,翻筋斗,跑羊等戏。其人拉至沿街,鸣锣为号,以此为也。”
清人《燕京岁时记》当中对耍猴描述得更详细:
“耍猴者,木箱之内藏有羽帽乌紗,猴手自启箱,戴而坐之,俨如官之排衙。猴人口唱俚歌,抑扬可听。古称沐猴而冠,殆指此也。其余扶犁跑马,能听人指挥。扶犁者,以犬代牛;跑马者,以羊代马也。”
在没有广播电视和游戏机、电脑的时代,耍猴算得上是最可一看的乐子。一听到小破锣发出叮叮当当声,孩子们便争先恐后地跑出来,聚在一起围观。其实演一圈耍猴,实在挣不了仨瓜俩枣,但是小猴子绕场一圈伸着毛茸茸的小手儿讨钱时,脸上那种期待的神情,大眼睛闪着泪光地望向自己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从口袋里把卖糖人的零钱掏出来扔在地上。看着小猴子把钱捡起来,恭恭敬敬送到耍猴人手里,那股美滋滋儿的样子,心里头有甘是酸,也是一种京味儿。
毛猴与耍猴虽然都带个“猴”字,但却不是同一样东西。毛猴,是一种小玩意儿,大概只有一节指肚那么大,却做得惟妙惟肖,恰如一只只毛茸茸的猴子在耍弄把戏。只是这耍猴是真猴子耍的活动的把戏,而毛猴则是静止的猴戏。但比起活动的猴戏,毛猴所表演的把戏却多得多。它可以卖糖葫芦、拉洋车、娶亲、 大出殡,还能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参禅论道。从一日三餐,到来往应酬,只要是人能做的事情,毛猴全能做,而且比起人来,更显得神气活现,令人忍俊不禁,看毛猴,就像看一个小人国中的你我生活一般。
毛猴不需要养,它是人手做出来的猴子。全身都是中药材。玉兰花是北京春季里最常见的花,老年间,一到时节,大街小巷便响起“玉兰花——玉兰花——”的叫卖声 (“玉”读作“瓣儿”音) 。它的花骨朵是毛茸茸的,刚好用来做毛猴的身子。
至于毛猴的头部和四肢,用得则是另一种中药材,蝉蜕。
夏日里,树上蝉儿唧唧作响,叫个不停,小孩子们一面用杆子粘蝉,抓来听它唧唧长鸣,一面则是在树干上,树根处,找蝉蜕。蝉蜕,老北京话叫“知了壳”。这玩意找到了,凑成一袋子,送到中药铺里,能换几个糖钱。蝉蜕的脑袋,刚好用来做毛猴的脑袋,爪子,细细长长,正好用来做毛猴的胳膊腿脚。只消用胶水一粘,一只毛猴便诞生了。
毛猴好做,但是把毛猴做成猴戏,却难。其难处不仅在于如何找到合适的蝉蜕爪子,好给毛猴摆好姿势,更难的东西是给毛猴做戏的那些小物件。毛猴本身就只有指肚大,它手里拿的物件就更得小巧。比如做一个手拿风车的毛猴,那个风车每个风轮还不到一毫米,只得耐着心法儿一点一点儿地粘起来,其技艺不亚于黍米刻字,麦芒雕花。这样的一个毛猴,只堪捧在手里,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这毛猴一气,飞到花果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