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师徒间的缘分是千百世修来的,犹如父母缘一样可遇不可求。在行拜师礼的那一霎那,我深感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让我除父母之外,还能遇见我的师父——刘秀荣老师。那一刻我甚至不敢相信,我曾经只能在银幕上看到的偶像,如今也可以像亲人一样那么得亲近。
我们只是青年演员,在前辈艺术家眼里,就是白纸一张,我们需要历练,需要舞台的实践,更需要有一位艺术前辈教导指引。我想不管是在哪一个领域,都需要先行者开辟道路,来引领后辈前进的方向。二百多年的京剧传承也是如此,就是靠一代又一代人不断积累经验,才形成一座座高山。我有幸拜在刘秀荣老师门下,从一点一滴开始学起。
我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从学校的学生成长为一名成熟的演员,是需要付出很多的,在这个过程当中,刘秀荣老师甚至比我们这些学艺者付出得更多。拜师之后的这四年里,我眼中的师父始终秉承四个字——“戏比天大”。师父一辈子心无杂念,这一个“戏”字倾注了她一生的心血。我们上课学戏、下课说戏、我们逛街聊戏、散步聊戏。师父的腿受伤了,还要坚持排戏。那是我拜师之前的一次排练,我在《棋盘山》中饰演薛金莲,因为师父给我一次次地做示范,剧烈地形体运动,加重了她的腿疾,但是师父看我做不到位,还是不顾疼痛一次次的亲身示范,毫无半点怨言,还一直安慰我,说是因为喜欢我,才会给我做示范。那一刻,我心里暖暖的。到今天我才知道师父不仅仅是喜欢我,更是为京剧的传承着急,急切地想把她所会的一切都教给我们,希望我们能够尽快掌握。因为我心里的那份愧疚,便时常去探望师父的病情,这也让我们走得更近。学戏先学做人,上天给了我孝敬师父的机会,师父也因为我的淳朴,认可了我们之间的师徒缘分。
拜师之后,一出接一出的学戏,都是师父深思熟虑后再进行教授,她仔细地思考,并根据我们每个学生不同的条件因材施教,哪块儿缺失就补哪一块,刘秀荣老师是一个全面的旦角艺术家,我想她也希望我们能够成为她那样的演员吧。师父给我说《虹霓关》时,从身段到唱腔,都讲解的特别仔细和认真,一点一滴,事无巨细,不仅讲唱腔,还讲为什么要这么唱,怎么唱才好,不仅讲身段,还要讲为什么会这么表演,这样表演的意义是什么。她希望我们一门通,门门通,举一反三。因为师爹张春孝先生的病情,我们只能在小区的院子里说戏,我们忘记了秋老虎的炎热,忘记了蚊虫的叮咬,师父也忘记了腿上的伤痛,说得那么认真和一丝不苟。我的汗水流在表面,可心里却在流泪。那个耄耋老人不顾一切只为我能得到观众的认可。从那以后,不论是哪位师姐来上课,师父都会让我去看课,大家一起学,学完一起吃麻酱面。学戏是辛苦的,也是快乐的。
疫情的来袭让我们无法见面,却并没有阻碍我们讨论艺术的脚步。微信里,电话里,师父会对我提出很多期望和要求。等到疫情缓解,因为我的文戏底子差,师父每周都会让我去两次,单独给我加工《穆天王》,让我练习发声吐字。一出《大英杰烈》学了两年,师父说学好《大英杰烈》很重要,这是一个涵盖众多不同表演风格的戏,学好了,对别的剧目有极其重要的影响和帮助。我虽然有了《游龙戏凤》的基础,仍然会出现一个出场动作反复说半个小时的情况。师父每次都会耐下心来,重复讲动作要领。师父把我比喻成一张白纸,她就是工笔画的画师,一笔一笔,精雕细刻,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师父演这出戏,最大的看点是第一场“茶馆”,看的是花旦的基本功,作为武旦出身的我,那一股子冲劲十足,女扮男装信手拈来,却完全没有花旦基础。戏学到一半,我觉得身心疲惫,完全找不到师父说的感觉,第一次有了想放弃的感觉。师父就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语道破我的心事,解开我的心结,重振我的信心。慢慢地,说戏时师父喊停的次数少了,有时还会露出满意的笑容,说出肯定的表扬。师父说:“一个演员,要千人千面,什么角色和行当都要拿得起来,不能偏门,这样才算是一个优秀的京剧继承者。”戏学完了,只差最后舞台上的呈现,师父却走了,走的那么突然,我只能把悲痛全部化作动力,希望能在舞台上完美呈现,以告慰师父的在天之灵。
和师父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是戏,师父说自己这一辈子就是为戏而生。京剧是传统文化,也需要守正创新,师父紧跟时代的步伐,把骨子老戏去其糟粕,留其精髓。这也是她老人家的每一出代表剧目都久演不衰的原因。师父不光是一名表演艺术家,更是一名教育家,育人无数,不求回报,她就像雨露一样滋润着我们。我爱师父,爱她的艺术风格,爱她献身京剧事业的情怀。我想,没有什么能比我们坚守京剧艺术,更能让已离开的师父欣慰的。把王派艺术更好的传承下去,让京剧艺术在我们这一代手中得以发扬,是师父的心愿。
愿师父在天堂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