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这一年时间里,音乐剧导演徐俊接连为国内观众带来重磅作品。
《赵氏孤儿》巡演结束,《哈姆雷特》巡演开启。前者那悲壮坚定的歌声《绝不可以》尚在耳畔,后者又带领观众触碰终极之问“生存还是毁灭”。
“我总是选择最难做的题材。伟大的悲剧一定是有难度的,在我心中一直有两座高峰,一个是《赵氏孤儿》,一个是《哈姆雷特》。”日前,音乐剧导演徐俊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专访时如是说。
从《犹太人在上海》《白蛇惊变》再到《赵氏孤儿》,徐俊一直执着于中国原创音乐剧的创作。他善于从历史与当下、中国与世界的文化资源中挖掘题材,以现代性的当下观照开展创作,致力于探索建立起中国音乐剧的“气质”与“特质”。
“《哈姆雷特》有很多版本,如果我去做一部话剧,我也能从容找出一个路径来表达,但是做音乐剧就没那么简单。音乐剧就是要有音乐感地叙述故事,难度更高。”
《哈姆雷特》全剧的主题语是:“即便为世界的锋利所伤,也要勇敢直面生存的真相。”虽然创作很困难,但是来时走过的路给了徐俊力量和勇气。
“《赵氏孤儿》给了我底气。做完《赵氏孤儿》,我感觉到《哈姆雷特》接近了。”徐俊说。
传承是创作《哈姆雷特》的底色
创作《哈姆雷特》的种子,其实自徐俊学生时代就埋下了。“当时觉得自己艺术上的造诣不够,人生的感悟也不充分,所以不敢碰。《赵氏孤儿》之后,我和金培达、梁芒说:‘怎么样?我们向第二个高峰进发吧!’他们马上知道肯定是《哈姆雷特》。”
创作音乐剧《哈姆雷特》,自带传承的缘分和力量。契机,始于恩师那一代人的创作。
灯光大师萧丽河的导师金长烈与徐俊的导师徐企平曾在1981年共同为上戏第三届藏族班创作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作为首部藏语莎士比亚戏剧,在全国产生了极大的轰动和深远的影响。“我们两个学生如今接过了老师们沉甸甸的厚望与期盼,我想这是一份严肃而浪漫的使命。”萧丽河在光影中充分融入了写意美学的新理念,意在接通东方与西方的思韵与诗韵。
徐俊说,他们的两位导师曾经创作过《罗密欧与朱丽叶》,如今两个学生一起创作《哈姆雷特》,这件事很有意思。“我们在老师的引领下,继续完成我们理解莎士比亚作品的‘作业’,有一种向老师汇报作业的心情”。
一开始的改编,徐俊并不满意。当时他写完后请两位演员朗读剧本,总感觉语言很漂亮,但是不够人物化,诗意十足但少了一点烟火气,于是徐俊毫不犹豫,立即推翻重写。
“我在改编剧本的时候,多次请专家进行论证,专家不断跟我们讨论演绎方式:什么是可以拿掉的?什么是可以加进去的?什么是绝不能拿走的?”
在剧本的创作阶段,徐俊常与史志康教授交流探讨,在比较了诸多译本并且进行了改编的多次尝试和论证之后,徐俊最终决定基于梁实秋译本进行音乐剧本改编。
“在梁实秋先生的译本中,我们感受到其扎实深厚的国学功力与当时西方新潮思想的激荡与融汇。”徐俊认为这种兼具严谨与深刻、诗意与流畅的译文非常契合他们音乐剧的风格。
徐俊特别提到,正是梁实秋的译本让他发现克劳狄斯是一条隐秘的主线。
“我非常兴奋,觉得这个剧本的亮点和特点有了!1000个人心中有1000个哈姆雷特,就是要诠释你的理解、新的观点和视角。克劳狄斯不就是一个强大的漩涡,把哈姆雷特、奥菲莉娅、葛楚德、赖尔蒂斯、波洛涅斯等所有人全部卷到这个命运的漩涡里。所以我把他的矛盾冲突放到了前面,与哈姆雷特形成一个正面的交锋。”
打造东方艺术样式
《哈姆雷特》是演员的试金石。
徐俊说,随着他写剧本,一个个人物形象“跳到了脑海里”,真实的演员面孔也会不断跳进大脑,与剧本中的角色一一对应,化为现实。
对于哈姆雷特的饰演者金圣权而言,这一次的挑战无疑是巨大的,“有道是1000个人眼中有1000个哈姆雷特,我要做哪一个?”金圣权曾不断问自己这个问题,随着对角色揣摩的深入和沉浸,如今他已有了坚定的想法,“我应创造自己的那一个”。
徐俊觉得,金圣权给他的第一感觉是“形象很对”。“在我心目中,哈姆雷特是一个青涩的年轻人,有学者风范,也有勇士的魅力,而且音色很清亮。金圣权饰演的角色是对号入座的。”
“反派”克劳狄斯的人选郑棋元,也是徐俊早早确定的。
音乐剧演员郑棋元深耕中国原创音乐剧领域20年,《哈姆雷特》是他参与主演的第19部中国原创音乐剧,和此前的作品相比,这次演绎堪称颠覆。
徐俊笑言,郑棋元曾和他开玩笑何时让自己演一个反派。“我听进去了,这次《哈姆雷特》我告诉他:‘我准备让你演一个反派。’他吓了一大跳。”
徐俊认为,郑棋元作为音乐剧演员,已进入“黄金时期”,即成为实力派演员。“实力派演员就不能只演一种角色,而应该是一个‘千面人’,能演各种角色”。
郑棋元说:“莎士比亚所处的时代是现代人‘自我塑造’的时代,我们在这部戏中,就像在经历一次对‘人物自我’从‘找寻’到‘觉醒’的过程”。
当谈及从上一部《赵氏孤儿》的“程婴”转为《哈姆雷特》丹麦王“克劳狄斯”的巨大反差,郑棋元坦言,“这是一次充满惊喜和意义的尝试,更是同自己的较量与对话”。
徐俊一直认为,要做一部好的音乐剧作品,综合艺术很重要,舞美、灯光等因素必须被包含在一个统一的美学风格里。从《白蛇惊变》这部作品开始,徐俊就开始打造中国传统写意风格,将其作为现代音乐剧的艺术样式。
东方表达的匠心体现在点滴细节中。在服装设计上,《赵氏孤儿》这部剧里,造型师张叔平用了杜邦纸制作服装;而在《哈姆雷特》中,他则选用了很挺阔、有质感的麻布。张叔平此次为《哈姆雷特》打造的服装对多种文化元素进行了大胆的抽象化、象征化与糅合,从色彩、面料、材质到造型,体现出疏离时空却贴近人物的气质。
音乐方面,作为中国原创音乐剧“铁三角”的第三部原创音乐作品,作曲家金培达、词作家梁芒与导演徐俊在《哈姆雷特》中进行了全新的尝试。
“《哈姆雷特》披着复仇故事的外衣,却如万花筒一般,蕴藏了大千世界的形形色色,以及人深邃而模糊的内心。”金培达表示,为了抓住这一核心,他在创作中特别注重音乐的层次性、丰富性与多面性,赋予每一个人物以鲜明的色彩,既可以在人物的内心中打开一片世界,又可在与其他人物冲突和碰撞时产生新的反应。
建立音乐剧应有的审美高度、文学高度和戏剧高度
《哈姆雷特》主创们将中国写意美学与莎士比亚独特的现实主义相融,锻造出“沉思美学”的舞台气质。
“我们当在尊重原著精神的基础之上,注入当下创作者对生命的思考,以现代性的审视去面对和创造。”徐俊认为,经典具有广博的胸怀与每一个时代共振,正如《赵氏孤儿》曾远渡重洋为西方带来了中华文化的光焰,不断激发着新的对话;《哈姆雷特》的东来也不断得到新的解读,“丰富的戏剧性当在不同的文化间产生回响”。
当下年轻一代观众对中国原创音乐剧的关注令人欣慰,同时也有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
前两年通过《赵氏孤儿》全国巡演,徐俊看到,对经典的演绎能“激发年轻的观众”,他欣慰地看到,很多中学生看完演出会去阅读纪君祥的《赵氏孤儿》,也有很多本科生、研究生会把这部音乐剧写进论文中。
“能通过一部艺术作品让大家对中国历史文化有一种回顾,产生一种再认识的热情,这是我们做音乐剧的一份荣光,我们都在重新敬畏中国传统文化。”
创作《哈姆雷特》这样一部西方经典,徐俊坦言,感觉目前一些年轻观众可能对原作还缺乏了解,不曾接近,因此看音乐剧时无法真正理解,也会产生一些片面的评价。
“作为经典,如今这个地球上大概平均每15分钟就有一部莎士比亚的作品上演。莎士比亚的作品包罗万象,展现了人类所关注的一切问题,比如权力、阴谋、丑恶,还有正义、善良,也有痛苦、彷徨、犹豫等。”
徐俊感慨:“我希望观众们真的能够有一种敬畏之心,能够熟读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然后走进剧场,我们一起来看看音乐剧,从中总结分析,甚至于批评、批判都可以。”
如今每年市场会涌现数量庞大的音乐剧。对于创作音乐剧,徐俊希望保持戏剧的文学性及其高度。“如果不具备深刻性、复杂性,那么今天演音乐剧有什么意义呢?”
徐俊说,接下来他依然想一直致力于创作深刻的中国原创音乐剧,和团队一起努力建立音乐剧应有的审美高度、文学高度和戏剧高度。“我们永远向经典致敬,怀着一颗敬畏之心,要往最难的方向挺进。”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沈杰群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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