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阁博物院西大门。天一阁博物院供图
清代万斯同《明史稿》手稿。天一阁博物院供图
明代《洪武四年进士登科录》。天一阁博物院供图
天一阁博物院的古籍修复师精心修复残损的古籍。胡学军摄(人民图片)
“书藏古今,港通天下”是浙江省宁波市的城市形象宣传语。其中“书藏古今”指的是以天一阁为代表的藏书文化,体现了宁波作为历史文化名城的书香传统。
天一阁是中国现存历史最悠久的私家藏书楼,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三大家族图书馆之一。它坐落在风光旖旎的月湖景区。北宋时期,王安石任鄞县县令,于月湖延聘“庆历五先生”,兴教重学,浙东学术自此萌芽。明嘉靖年间,由范钦主持建造的天一阁选址在月湖边,从此书香不绝。
天一阁博物院是以天一阁藏书楼为核心、以藏书文化为特色的专题博物馆,占地面积3万多平方米,由藏书文化区、园林休闲区、陈列展览区三大功能区组成。天一阁博物院登记藏品22万余件,特色收藏为古籍、书画、碑帖等,古籍共有16万余册,其中5493册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
名楼渊源
来到天一阁博物院西大门,门厅上方悬挂“南国书城”匾额,这是国画大师潘天寿1962年所书。两旁的对联则是文献学家、上海图书馆原馆长顾廷龙的手笔。1981年,顾廷龙来天一阁访书,用钟鼎文写下了这副对联:“天一遗型源长垂远,南雷深意藏久尤难。”上联说天一阁源远流长,下联包含明末清初思想家黄宗羲作为“外姓第一人”登上天一阁的典故。
在天一阁建成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范氏藏书为私家所有,秘不外宣。直到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黄宗羲打破这一禁令,登阁、抄书并写下《天一阁藏书记》,文章开头即感慨道:“尝叹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矣!”此后,天一阁声名日隆,受到广大读书人推崇。
迈入西大门,首先看到一尊手持书籍、正襟危坐的铜像,这便是天一阁的创建者——明代兵部右侍郎范钦。
“范钦是浙江鄞县人,平生喜欢收集古代典籍。”天一阁博物院讲解员楼卓怡介绍,范钦既能接触到仅供官员阅读的各种书籍,又有机会到不同地区搜书,加之他本人藏书眼光独特,因此他的藏书不仅数量多且极具特色。
天一阁博物院副院长饶国庆告诉笔者,现存的范钦藏书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大量明代方志、政书、科举录、实录、诗文集等。“这些书在明代不怎么被人看重,因此流传不广,到了清代就存世稀少,到今天更是罕见。”饶国庆说,“比如流传至今的271种明代方志和大量乡试、会试科举录,一半以上都是海内孤本,对研究明代历史和中国文官制度具有无可替代的文献价值。”
继续向前,来到东明草堂。东明是范钦的号,东明草堂则是范钦在天一阁建成之前藏书的地方,由于面积小,又跟住宅区相连,容易失火,范钦决定新建一座独立的藏书楼,也就是天一阁。天一阁建成后,草堂不再藏书,只当作书房和招待宾客的场所。
与东明草堂一墙之隔的范氏故居,原是范氏家族的生活区域。站在范氏老宅的东厅朝东望去,天一阁藏书楼映入眼帘。两座建筑之间有高墙围绕,还夹着一个甬道,将生活区与藏书区隔开。“这是范钦为了防范火灾波及藏书楼而作出的精心安排。”楼卓怡介绍。
故居东侧的3座雕塑引起了笔者注意。正中的雕塑是晚年范钦,左侧是他的长子范大冲,右侧是他的二儿媳。雕塑展现了范家分家产的故事:范钦晚年准备分家产的时候,二儿子已去世,由二儿媳代表二房。范钦不希望自己辛苦搜集的藏书分散流失,便把家产分为两份,一份是万两白银,一份是所有藏书,并要求子孙后代也不能分书。长子范大冲选择了继承藏书,后来还完善了天一阁的管理制度,如“书不出阁”“子孙无故入阁者罚不与祭三次”等。正是靠着精心的管理和严格的族规,天一阁藏书才得以一代代传下来。
从范氏故居向东,走过甬道,就来到了天一阁。天一阁又名宝书楼,因阁楼二层悬挂着明隆庆年间宁波郡守王原相所书“宝书楼”匾而得名。
“这座二层小楼自明嘉靖末年建成后一直没有大的变动,只在清初、清末和民国时期有过3次大修。”楼卓怡介绍,范钦藏在楼中的书籍曾多达7万余卷,后来逐渐散失,目前范氏原藏书仅存1.3万多卷。不过,相比明清以来其他著名藏书楼,天一阁藏书能有上万卷保存至今已是非常难得。
“为四库献书是天一阁历史上的高光时刻。”饶国庆说,为纂修《四库全书》,乾隆帝下诏钦点江南藏书家献书,范钦八世孙范懋柱打破“书不出阁”的祖训,进呈638种藏书,后被《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采录473种,为当时藏书家中所献最多。为奖掖范家,乾隆钦赐《古今图书集成》一万卷,另赐铜版画《平定回部得胜图》《平定两金川战图》各一套。如今,这3套御赐珍宝存放在宝书楼内描有双龙戏珠图样的“龙橱”中。
在宝书楼参观时,笔者不禁产生疑问:地处阴雨绵绵的江南,这座木结构建筑何以能水火不侵,让书籍一直保存完好?乾隆也曾对此好奇,命杭州织造寅著来天一阁调查。寅著调查后总结出几点:一是左右用砖砌墙,隔绝火源;二是书橱前后开门,两面贮书,通风透气;三是书橱下放置英石,吸收潮气;四是阁前凿池,储水防火。此外,天一阁的名字也大有寓意。传说建楼之时,在楼前挖水池,土中隐隐出现“天一”两字,范钦领悟了“天一生水”的意思,将藏书楼取名为“天一阁”,又将一楼辟为六间,二楼打通为一间,隐合“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的说法,以达防火之效。
步入东园,便来到天一阁博物院的第二个参观区域——园林休闲区。这里曾是南宋宰相史弥远“观文府”的花园,在明代则是吏部尚书闻渊“天官第”的花园。如今呈现在游客眼前的这座园林是1959年重新修建的,直到1986年才完全建成。
东园四周环廊,西侧凿有大池塘,号“明池”,园名与池名结合起来就是天一阁创始人范钦的号“东明”。园东侧迁建、平移宁波各地文物,布置成多处雅致的景点。
穿过百鹅亭,来到收藏书法艺术作品的凝晖堂,这里陈列着唐代以来诸多《兰亭序》摹本,其中最著名的是明代摹勒上石的“神龙本”《兰亭序》。
“神龙本”《兰亭序》为何珍贵?饶国庆告诉笔者,《兰亭序》真本随葬于唐太宗昭陵,后世所传版本众多,当今学者多认为“神龙本”最近真迹。“神龙本”是唐代书法家冯承素的摹本,因其前后有半个神龙印而得名。“神龙本”《兰亭序》分摹本与刻本两种形态,摹本指双勾填墨本与临写本,刻本则是刻在木、石上以供传拓之本。古书画碑帖专家、国内《兰亭序》书法研究“第一人”王连起指出,天一阁藏《兰亭序》是所有“神龙本”《兰亭序》的最早刻石,即所有“神龙本”兰亭刻本的“祖本”。不少书法爱好者慕名来到天一阁领略王羲之书法的风采。
古籍珍藏
位于天一阁博物院北侧的北书库,是1981年建成的现代化藏书楼。如今,北书库一楼与二楼用来存放普通古籍,三楼是古籍修复中心。
走进北书库,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排排整齐的书柜。这些书柜都是天一阁定制的,外层为榆木材质,里边的搁板是樟木。书柜一般是前后开门、两面贮书,古籍平放在搁板上,书籍之间放着白色袋装芸草。
“这种草具有强烈的香味,能够防蛀驱蠹,起到保护书籍的作用。”天一阁博物院古籍地方文献研究所研究馆员周慧惠告诉笔者,“芸草辟蠹,英石防潮”是天一阁旧传藏书方法,至今依然沿用。
天一阁现藏古籍16万余册,其中善本有3万余册,分为经、史、子、集、丛。2010年,天一阁又建造了新书库,基本实现恒温恒湿,更有利于书籍保存。
走入新书库中的善本库(非游览区),笔者问道:“何为善本?”“善就是好,善本就是好书的意思。”周慧惠解释,古籍分为四级,一二三级是善本,四级为普通古籍。天一阁博物院藏善本的来源主要有三:一是范氏原藏;二是宁波知名藏书家的捐赠,如朱鼎煦别宥斋、冯贞群伏跗室、孙家溎蜗寄庐、张季言樵斋、杨容林清防阁等;三是宁波文物管理委员会等单位的移交。“天一阁藏书的品种和数量虽然比不上国家图书馆等一类图书馆,但其特色鲜明,价值非凡。”周慧惠说。
天一阁是收藏明代地方志和科举录最多的藏书楼。据《天一阁藏明代地方志考录》统计,范钦收集的明代地方志多达415种,比《明史·艺文志》著录的还要多。在天一阁现存的271种明代地方志中,164种为海内孤本。
中国历代科举考试文献以明代保存最全。明代共开89科,天一阁原藏有明洪武四年(1371年)会试录和进士登科录,还有极为罕见的建文二年(1400年)会试录和进士登科录。自宣德五年(1430年)至万历十三年(1585年)连续50余科的会试录和登科录全都齐全,宣德五年以前的仅缺10种。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要属《洪武四年进士登科录》。“这是我们的‘镇馆之宝’,记载了明代第一次科举考试——洪武四年开科取士的盛况。明代以前的科举文献几乎无存,天一阁所藏的这部是现存最早的登科录实物。”周慧惠说。
天一阁博物院收藏的明代作家诗文集以及明代各种实录、政书、邸抄、官令、军令、律例、营规、学规、揭帖、招供、奏议、大阅录等也颇为丰富。
“它们是史学和司法研究者迫切需要的一手资料。如果没有范钦近30年从政、治军的经历,这些文献是难以觅到的。”周慧惠介绍,《天圣令》是一部失传已久的宋代法律文献,如今仅存残篇,它是了解北宋典章制度和人口问题的珍贵资料,对唐令的研究也具有重要意义。
“天一阁藏明代白棉纸抄本堪称独步。”周慧惠说,范钦对于无力购买的好书,总是千方百计进行抄录,这些抄本笔墨精良,大多选用优质棉纸,因此经久不坏。比如天一阁收藏的明抄本《崇文总目》六十六卷是宋代大型官修书目《崇文总目》现存最早的版本。
天一阁刻本也颇具特色。范钦喜爱刻书,雇有数十位刻工,使之形成规模。
“范钦所撰《奏议》四卷即是刻本珍品。《奏议》系官方文件,原稿一般藏于内阁或皇史宬,历朝皇帝《实录》中亦不可能一一收录。只有范钦本人,既是《奏议》的原作者,又是刻书行家,才有可能将之保存并付梓。”周慧惠说,《奏议》真实记录了明代抗倭斗争的有关资料。
《范氏奇书》20余种、《司马温公稽古录》《竹书纪年》《说苑》等均为范钦亲自主持刻印之书,范钦诗文集《天一阁集》为其长子范大冲刊刻。《范氏奇书》《天一阁集》等刊刻版片大多还保存在天一阁中,书版书叶两相辉映。
除了明代善本,清代名家的稿本、抄本、校本也是天一阁藏书中的璀璨明珠。周慧惠告诉笔者,当地藏书家捐赠的清代(包括明末清初)古籍中既有图文并茂的彩绘本或多色抄本,又有不同时期名人精辟独到的批校与题跋。
“万斯同《明史稿》手稿是二十四史唯一留存的稿本实物。黄宗羲编辑的《明文案》和《明文海》(后者系《明文案》扩充而成)稿本,前者217卷,后者482卷,多为别处无法找到的明代文献,幸赖此二书的辑录。”周慧惠补充道,“《夜航船》是张岱的重要著作,因为有了天一阁藏的清抄本才得以流传至今。明末清初毛氏汲古阁影宋抄本《集韵》、清初四色抄本《蟠桃会》、清息耕堂抄本《徐文长佚草》等,都是非常罕见的抄本。馆藏清代校本中最著名的当属顾广圻校跋的《仪礼注疏》,内有顾氏批校不下千处,生动反映了清代校勘学家的工作方式与流程。”
阁闻天下
从私家藏书楼到公共博物馆,从“书不出阁”到“阁闻天下”,天一阁早已完成身份的转变。如今,天一阁不仅是传统文脉的象征,更是城市文化地标和“会客厅”。
近年来,天一阁博物院每年举办各类文化活动近百场,取得良好反响。自2020年起推出的“天一夜读”系列活动,每期以具有新意的形式解读一件藏品,通过精彩的视听呈现让馆藏文物“活”起来。每逢节假日,天一阁会举办戏曲演出、汉服展示、国乐快闪等活动,让游客在古色古香的园林楼台中沉浸式体验传统文化的魅力。
“我们举办了多场展现中华传统礼仪文化的活动,比如去年上巳节的‘灼灼芳华’及笄礼体验活动,再现了古代汉族女子的成人礼——笄礼。”天一阁博物院活动推广部副主任王伊婧说。
今年2月,“书想衣裳又想容”包背装体验活动在天一阁博物院状元厅举行。参与者在专业老师的指导下,用天一阁古籍专用封面纸为自己的爱书“穿上新衣”。“包背装是中国古籍的一种装订形式,起源于南宋后期,在元明时期成为主流。”天一阁博物院文物修复中心主任李洁莹介绍,此活动旨在让更多人了解中国古籍装帧形式的演变、包背装的形制特色等,通过亲手制作包背装感受中国传统手工技艺之精巧。
“作为宁波市国际交流示范基地,天一阁博物院积极搭建国际文化交流桥梁,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华文化。”天一阁博物院党支部副书记郑薇薇介绍,2016年,天一阁藏11种珍贵古籍首次走出国门,亮相韩国“新安海底文化财发掘40周年纪念”展览;2018年,天一阁博物院参加香港国际授权展,范钦的卡通形象“阁主大大”与阿童木、变形金刚等国际文化品牌同台展示;2015年至2019年,天一阁博物院连续举办五届“在甬外国人汉语大赛”;“天一阁论坛”已举办七届,共邀请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专家学者来宁波,围绕古籍、文字、美学、文学、古建文保等主题开展研讨。
“我们还借助数字技术开展线上交流互动。”郑薇薇说,天一阁博物院推出国际文化对话节目“Tianyi Talk”,连线牛津大学、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和美国俄亥俄大学的专家学者。该活动在把海外文化知识传输给国内大众的同时,也提升了天一阁的国际知名度。今年,天一阁还将举办两期“Tianyi Talk”,对话意大利美第奇洛伦佐图书馆和意大利马拉特斯塔图书馆,让世界三大古老藏书楼联系更紧密。
“未来,我们将继续策划开展特色文化活动,运用新媒体新方式加强传播,让天一阁更有‘国际范’,让书香飘得更远。”郑薇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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