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焦虑、抑郁呈低龄化趋势,农村孩子抑郁检出率25.2%
作为天津市耀华中学的心理老师,张丽珊格外关注学校里的一些空座位。在全国很多学校,她都发现了这种班里的“空白”。
“这些空座位是那些因为心理问题而缺勤的孩子。有的孩子上午第三节课才来,因为有睡眠障碍,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有的座位一整天都空着……”张丽珊说。
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2022年对全国24758名中小学生调查发现,焦虑、抑郁检出率分别达31.3%、17.9%;该中心2021年发布的《中国青年发展报告》显示,我国17岁以下的青少年儿童中,有3000万人受到各种情绪、心理行为问题的困扰。
在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市第四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李迎新提交了相关提案,提出从医疗、教育、家庭、社会多方面共同努力,关注少年儿童的心理健康。
全国人大代表、广西壮族自治区崇左市高级中学副校长黄花春从教20多年,近年来也愈发感受到,作为一名教师,除了教书育人,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
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是否正在加剧?家庭、学校、社会又能为此做些什么?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从代表委员的关注出发,希望寻找到一些解决线索。
现在的孩子更容易抑郁?
张丽珊遇到过一个女孩,她父亲学历很高,但事业不成功,于是将培养女儿成才作为自己人生目标,“严格到我让你现在学物理,你就不许写化学,不然就是挑战权威”。女孩无法与爸爸沟通,出现了严重的厌学情绪,在学校里,会因为老师或同学一句不经意的话而大哭不止。
还有一个孩子,在初二时出现严重的逆反心理,但又抗争无效,于是在网络上寻求帮助,加入一些小组。他在其中分享自己的痛苦,没想到群里其他人开始指责他“卖惨”,甚至开始网暴他。孩子原来是想在网上求安慰,却陷入更大的痛苦,于是开始自残。
“少年儿童原本就是‘心理脆弱’人群,抗压能力和情绪调节能力较弱。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开展的国际测评发现,我国当代中学生抗压力甚至低于国际平均水平。”李迎新说。
李迎新也是十三届全国政协青联界别委员,履职5年来,持续关注青少年的成长。她在调研中发现,当下青少年在情绪、自我和行为方面存在着“三大障碍”:
一是焦虑、抑郁增多,呈低龄化趋势;二是自我效能感降低,控制感、希望感、生命意义感弱化,容易导致自杀风险上升,“评价自己‘在各方面都做不好’的少年儿童较5年前增加了近10个百分点,对未来抱有强烈希望感的减少了11.8%”;三是日常生活结构频繁变动,容易出现注意力缺陷、攻击行为、网络成瘾等问题。
黄花春发现,现在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具体体现在几个方面:一是厌学,甚至会有退学辍学的想法;二是产生抑郁情绪甚至患抑郁症;三是网络成瘾,“不让学生带手机进学校,他们很难平复想玩游戏的欲望”。这些情况逐年递增,让黄花春十分心痛。
张丽珊从事中学心理健康教育30年,她解释,孩子进入青春期,也是进入了“情绪的狂飙期”,容易导致心理问题。
首先,他们可能出现“同一性混乱”,理想中的我和现实中的我有差距,于是陷入纠结;
其次,他们希望成为成年人,希望独立自主,但挣脱了父母之后到底如何成为理想中的自己,并不清楚;
最后,进入青春期,孩子的人际关系变得更加多维,他们遇到问题往往不向家长、老师寻求帮助,而是上互联网取暖,却又可能遭受网暴。
在张丽珊看来,当下青少年出现心理健康问题的从数据上看比过去严重,一是因为现在有了更多测试与统计,数据更加完备,“这并不是激增,不用特别恐慌”;二是因为互联网的普及,让青少年知道的东西比成年人更多,却没有一个明确的引领和方向,特别容易出现迷失;三是因为文化的多元,家长在孩子面前可能不再是权威,亲子关系中也出现了迷茫。
容易被忽视的农村孩子
在被心理问题困扰的青少年中,农村孩子是一群特殊的存在。由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和香江社会救助基金会在2021年联合发布的中国首份《乡村儿童心理健康调查报告》显示,农村孩子中“抑郁检出率25.2%,焦虑检出率25.7%,超过3%的乡村儿童‘想自杀’……”2022年,研究人员对贵州农村12-14岁的儿童进行研究,并将之与北京的公共样本数据进行比较。研究发现,农村儿童出现酗酒、绝望感、失眠的比率均高于城市同龄人(后两者被认为是抑郁症的预警信号和预测指标——记者注)。
李迎新特别关注农村家庭的孩子,“在农村地区,受家长文化程度、城乡差别等客观因素影响,尤其一些孩子还是留守儿童,父母不在身边,他们的心理健康更加需要关注。”
黄花春说:“城市的家长一般文化程度较高,当老师对他说您的孩子出现抑郁问题,他们认知度比较高,接受也比较快;但在农村,有的家长就觉得是孩子学习不够努力,或者没事干,才会出现心理问题,让他们带着孩子来做诊疗,也不太配合。”
黄花春在调研中发现,乡村学校心理教师的配备和心理课程的开设远不如城市。有的学校心理课程甚至没有纳入教学计划;而且很多乡村学校,尤其是高年级小学以及初中,没有专职的心理健康教师。另外,乡村学校教师,尤其是全科教师自身对心理健康也知之甚少。
家庭、学校、社会能做什么
“相对于身体疾病,大众对心理疾病的认知仍然欠缺,觉得得了这个病特别‘没面子’,这就是一种‘病耻感’。”张丽珊说,“曾经有一个孩子给我发微信,说自己特别特别痛苦,用刀片割了胳膊。但妈妈发现后,打了孩子一顿,孩子一下子傻了,不知道如何跟家长沟通。”
对此,从家庭层面,张丽珊提出3个教育理念:
一是“半步之外”,即孩子和家长保持“半步”的距离,不要互相卷入,家长不要把自己的焦虑转嫁给孩子,但也要避免疏离太远,只注重物质生活,忽略了对孩子心灵的呵护;
二是“温和管教”,家长有管教孩子的义务,但只有温和才能对孩子产生影响;
三是助推孩子“自主成长”,由我让你怎样,变成你自己要怎样,让孩子为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去付出,学会自己为自己负责。
在学校层面,黄花春认为,要把心理健康教育纳入正常的教学计划,配备专职教师,“课程要开足,师资要配足”。除此之外,还应该配备课外的心理咨询室,并且要多向家长和孩子普及心理健康知识。
在社会层面,黄花春一直关注2021年通过的家庭教育促进法。“每一对父母都应该好好学习这部法律,都了解未来他要肩负的是怎样的责任,从一开始就为孩子、家庭做好规划。希望妇联、团委等相关部门,可以多宣传这部法律,特别是深入农村偏远地区,让更多人认识到家庭教育、亲子关系的重要性。”
对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李迎新建议:
一是构建完善的儿童心理健康教育体系,“比如,加大培养儿童心理咨询师、儿童精神科医师,提升心理健康服务供给;充分调动群团组织、社会资源,提升团中央设立的‘12355’青少年服务台的心理服务能力等”;
二是加强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比如,开展心理课、团体心理活动、专题心理讲座和个体辅导,提升学生情绪调节能力;加快建设中小学心理咨询室,建立完善学生动态心理健康档案”;
三是强化家庭的心理抚养,“尤其是在农村地区,要大力提升家长对孩子异常情绪、行为的敏感性,学会区分孩子‘思想问题’和心理疾病,提高对精神障碍的识别能力和就医意识”;
四是营造重视心理健康的社会氛围,“引导全社会正视、重视抑郁症等精神障碍,关怀和理解精神障碍患者,降低精神障碍患者的‘病耻感’,鼓励积极就诊求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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