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裘德》 [英]托马斯·哈代 著陈占敏 译长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于1895年的《无名的裘德》,是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创作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以悲怆的笔调叙述了乡村青年裘德悲剧的一生。这部小说问世后,遭到了当时批评界的抨击和非难。哈代从此不再写小说,重拾诗笔写诗,《无名的裘德》成了他的小说绝笔。《无名的裘德》融入了哈代对人生、爱情和婚姻的思考,对不合理的社会制度的批判,因而其思想性、艺术性和哲理性极为深远,被誉为《德伯家的苔丝》的姊妹篇,成为哈代最知名的两部小说之一。
如果要说《无名的裘德》写的是个人奋斗、最终失败、走向悲剧的故事,那大致不错;如果书名译为原题中本有的另一层含义“卑微的裘德”,也许不会让人望文生义走向简单和表面吧。
裘德的确是卑微的,无名还在其次。他像旷野中的一棵草,任何人都不会格外注意。他当然也无名,一个失去父母、依附于脾气有几分古怪的老姑婆过活的孩子,稍稍长大又学了石工的凡夫俗子会怎么有名呢?他不满意于卑微,不甘心于凡庸,要凭自己的苦苦奋斗走向超拔,走向高迈,他生命的悲剧便拉开了帷幕。
裘德的悲剧似乎是宿命的,注定的。他要自学拉丁文,需要文法书,他请教讨要的第一个人,却是个庸医江湖骗子。他遭遇的好像是当代商品社会中淳朴天真的青年屡屡遭逢的事情。当他按照江湖庸医韦尔伯的要求,拿着他为医生拉来的医药订单,要跟医生讨换文法书而医生却把自己的承诺完全忘掉的时候,裘德发觉了上当受骗,岂不预示着他不幸的开端?要欺骗他的又哪里只是一个江湖庸医?韦尔伯在裘德生命垂危时姘奸了他再度结婚的发妻阿拉贝拉,便不再是一剂野鸽子心做成的春药导致的个别淫秽事件,而是代表着整个社会的淫亵对卑微善良质朴纯洁的凌辱和玷污。
宿命的力量在哈代那里太强大了,他笔下的人物一起步走上命运的轨道,便受着个人的、家庭的、环境的、遭际的宿命力量的左右,怎么也摆脱不了。裘德跟阿拉贝拉最初相见,他正在梦想着基督堂,梦想在那里读一些在乡下读不到的书的时候,阿拉贝拉却“碰巧”连连发出了“不要脸”的喊叫,那不仅预示着裘德理想的难以实现,也是他们婚姻不幸的预兆。屠夫的女儿阿拉贝拉,无论如何也不会理解裘德的那些书,她怎么也不会成为裘德的“同志”,跟他一道去实现理想。裘德的表妹苏可以说是裘德的“同志”了,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居然也是在人行道上标志着殉难地点的十字标志那里。尽管苏在街道那边朝他大喊“我不想正好在那里见你,因为这是我有生第一次”,但是他们仍然摆脱不了宿命的力量,躲也躲不开;更何况,他们还有家族的宿命如影随形:他们这个家族的人是注定不能结婚的,婚姻真的是他们的坟墓。裘德和苏要举行婚礼前,艾德琳寡妇讲的那个裘德家族的先人(或许也是别人家的先人)被绞死的故事,让人很难不把《德伯家的苔丝》中那个先人被绞死的故事与之联想起来。凶残的绞架就这样立在哈代的小说中,成为一个象征,威胁着善良人的生命。那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呢?是宿命的,还是社会的?要回答,倒令人颇费踌躇了。
看起来,还是哈代倾心关注的婚姻爱情。从《德伯家的苔丝》《还乡》,到他最后的这部长篇小说《无名的裘德》,婚姻爱情一直是哈代长篇经典之作着力书写的故事,但是,哈代却避开了婚姻爱情小说的卿卿我我、山盟海誓,而走向了反面,痛苦挣扎才是他小说的主调。想一想美丽的苔丝、安吉尔(《德伯家的苔丝》),遗世独立的尤苔莎、克莱姆(《还乡》),哪一个不是在婚姻爱情的框范内挣扎?《无名的裘德》中的苏、裘德,也是这样。
从某种角度上看,苏和裘德比哈代笔下的那些“先人”——苔丝、安吉尔、尤苔莎、克莱姆——挣扎得更苦。苏自然不像苔丝那么单纯,她也不像尤苔莎那么复杂,然而她也是离经叛道的。她性格中的神经质特点,使她更能够以异常的眼光看透世事,从而也增加着她在社会世俗中挣扎的痛苦。她的几分古怪、几分乖戾,并没有使她背离了人性自然,正相反,这样的性格恰恰使得她敢于反叛扼杀人性的世俗常规,跟裘德一起走上特立独行的人生道路,成为人生旅途上的“同志”——虽然他们也没有一起走到底,走向理想的彼岸。
社会的力量,宗教的力量,在世俗社会中建立起来的法律条文,哪里是一两个知己结为同志就能够反叛得了的呢?裘德还在坚持,而苏却退回去了,她向强大的世俗力量投降了。她走进理查德卧室的那一刻,理查德抱起她柔弱身体的那一刻,世俗罗网像捕获一只无助的小鸟一样露出了它的狰狞和凶恶;理查德也不再是那个对抗着世俗力量放她出走投向她爱人的那个“宽宏大量”的男人了,他露出了令人憎恶的一面,一切所谓慈悲怜悯全都打碎了,同时打碎的,还有我们同情弱小向往美满的痴心,于是我们也就明白了,在那个所谓的“道德法律”社会中,一切美好的愿望要实现都是那么困难,哪怕你只想冲破那禁锢人性自然的罗网,争取一点点自由。
如果裘德的自学成功了,进入了基督堂——那牛津大学的模本,成为那个大学城里的一位教授学者,或者最终获得了圣职,当上副主教、主教,又会怎么样呢?他跟挚爱的苏就能够按照自己的理想,脱离世俗去生活吗?回答仍然是否定的。苏对裘德的爱,根本就与裘德的身份地位无关,裘德还是卑微无名的时候,苏就热烈地爱上他了;而且,对于裘德的奋斗追求,他要最终实现的目标,苏并不那么认同。苏的离经叛道精神,本来就与裘德追求的那个目标不一致,往往还是背离的。
平心而论,裘德的追求本无可厚非。贫家子弟,没有可以利用的家庭资源,他要摆脱卑微和贫困,除了个人奋斗,还会有什么途径呢?裘德的理想也许有些脱离实际,过于远大吧,或许也可以说,他的“野心”太大了。他要完全依靠自学,学通拉丁文、希腊文,走进基督堂,成为那高耸的大墙里边的一员。他收到的其中某个学院院长的信,便不无嘲讽地粉碎了他的理想。那院长奉劝他专心于自己的石工行业,不管措辞如何讲究,那意思不过是“该干吗干吗去吧”。那是对万千心怀梦想却又出身卑微、没有任何内援外援可资利用的贫寒子弟,最沉重、最残酷的打击。在裘德身上,必定集中了哈代本人早年自学希腊文、刻苦攻读的深深苦痛吧。如果哈代后来没能成为名满天下的作家,那他早年的个人奋斗、自学苦读会不会也成为学院中某些名流讥讽的话柄呢?
“这是个难题,朋友,对于任何年轻人——”基督堂(大学城)纪念日中,裘德在接近他命运终点的时候向众人发表的那番演讲,不妨看作哈代借裘德之口进行的思辨。裘德承认他是失败了,但他不承认他的失败证实了他的见解是错误的;也就是说,他的追求并没有错,在这里,“成者王侯败者寇”的定义才是错误的;然而不幸的是,历史——社会的历史、个人的历史、人类文明的历史、生物演进的历史,却往往是按照这样的定义书写下来的。
(本文节选自《无名的裘德》译后记,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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