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纷纷扬扬的雪,映照得路边高悬的大红灯笼越发靓丽。再有几天,就要过年了!过年,对于中国人而言,不仅仅是一种仪式,更是一种信仰。
说起信仰,很多人会说中国人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没有信仰的民族。这显然是一种误解。这显然是把信仰与宗教等同起来了。中华文明是一种世俗性特征非常明显的人文主义文明,这使得她与欧美、阿拉伯、印度等其他文明体相比,有着鲜明的独特性,以至于某些西方人很难理解中国文明。与西方、印度等文明不同,在中国,人的信仰不全在或说主要不在宗教领域,而主要以礼乐的形式呈现出来。中国人没有超越的“上帝”观念,但却通过“敬畏”天地祖先和某种终极价值而树立了信仰。
礼乐是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也是中国人的信仰模式。网络上有句流行语:人生需要仪式感。某个节点上的某种仪式,可以让凡俗庸常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庄严神圣起来。如果说,“二十四节气”是中国人合乎天道(自然规律)的生活方式的反映,那么人在这自然的律动中,找到了若干节点,赋予了其或人文或宗教的内涵,如清明、端午、中秋、重阳和春节,无疑是中国人信仰的某种承载。中国人通过对天地、先祖、圣哲的祭祀,通过冠礼、婚礼、丧礼,通过各种复杂而庄重的仪式,增强了生命和生活的仪式感与神圣感,让人养成对天地、对先祖、对圣贤、对终极价值的敬畏,人生因此有了意义而不至于虚无缥缈。
传统中国人的信仰是一种“敬天法祖”的信仰,信仰的对象可以“天地君亲师”来代表。鲁迅在他的《我的第一位师父》一文中写道:“我家的正屋的中央,供着一块牌位,用金字写着必须绝对尊敬和服从的五位:天地君亲师。”其实,何止鲁迅家,在传统中国,民间家庭堂屋之中大都供奉着这样的牌位。由于家庭条件不同,牌位或有精致与简陋之别,但是“天地君亲师”这五者却是中国人一律尊奉的。人们通过这样的礼敬,表达其信仰,安顿其心灵。
像中国人这样对祖先的崇拜和信仰,是世界各民族所少有的。中国人很少向往彼岸世界,而是通过生命延续来确立信仰。“天地之大德曰生”,我们的生命来自于祖先一代代的传承。这种对生命赓续的信仰,体现为那祠堂里的牌位,那厚厚的族谱。这种生命的“薪火相传”使人类得以繁衍,生命意义得以延续。“礼有五经,莫重于祭”。而春节祭祖是保存至今最为完整的传统礼俗,也是最能体现国人信仰的节俗。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进入腊八,中国人便把积攒了一年的劲头,释放于对过年的筹备中,买新衣,写春联,挂灯笼,天地间多了一片中国红。从腌腊八蒜,熬腊八粥开始,还只是预热;到腊月二十三(或二十四)小年,在春节前的最后一周内,过年气氛陡然升起。“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蒸枣花;二十九,去打酒;年三十儿,包饺子;大初一儿,撅着屁股乱作揖儿。”在这一连串的忙碌中,所反映的中国人对“年”的郑重其事。春节期间的各种礼仪规范,让凡俗的生活,一下子神圣庄严起来。
以我所在的北方农村为例,小时候过年,大体是这样的:大年三十一大早,打扫完庭院,贴上春联,备好的供品上桌,请出家谱、去世祖先的遗像,然后带着香和鞭炮,以家族为单位,集合队伍去村头“请爷爷奶奶”(家神),在鞭炮声中,老老少少恭恭敬敬地将家神各自请回家,进门在门口放下“挡门棍”,进入正屋,斟上美酒,泡杯茗茶,点燃香烛,当然还不能少了为祖先享用供品准备的两双筷子。从此刻起,规矩就多起来,诸如不能扫地、不能动刀剪、不能说不吉利的话等等,无论大人小孩,说话做事、举手投足都小心翼翼,与平日那种随意甚至放肆状态截然有别。然后,一家人开始忙活着和面、调馅、包饺子。晚上看春晚、吃年夜饭,是为守岁。
待零点钟声一响,满村子鞭炮响彻云霄,烟花映亮夜空。我们一般凌晨三点多就穿上新衣服起床,而不能睡懒觉。妈妈煮饺子,而这新年第一顿饺子必须是素馅的,寓意一年肃静,无病无灾。饺子要先给祖先享用,然后我们才能吃。吃罢早饭,家族的男人与妇女分头集合去拜年,挨家挨户地去给同姓长辈拜年。尽管110年前就要取缔磕头礼,但是民间社会还一直沿袭,尤其是过年、婚丧嫁娶等重要仪式和风俗之中。不管是同族还是街坊,平日难免发生一些矛盾,只要大年初一拜年了,给对方家神磕头了,那就意味着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了。这绝非将“磕头”视为封建糟粕者所能理解的。
到了大年初二,一大早要“送爷爷奶奶”,这一天家族大聚会,凑份子购置鞭炮烟花,竞相燃放,大有竞争的意味。男丁赶赴家族墓地,给坟头添土,祭拜祖先。这个仪式是生命对生命的赓续,是子孙对先辈的承诺。
初三、初四两天,嫁出去的女儿带着丈夫和孩子回娘家;初五被称为“破五”,老百姓忌讳,这一天不能串门走亲戚,还要饱一顿饺子,“捏一捏”,不让它“破”。初六之后,元宵节之前,是走亲戚的时间段。中国人的“礼尚往来”,于此可见。
如今过年的“年味”,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持续推进、生活方式的重大变化而淡化。鞭炮禁放,过年安静了;微信拜年、视频拜年等新年俗的兴起,取代了以往过年的老礼;过年的神圣庄严感,因仪式感的缺失而消散。随着生活幸福感的增加,人们反而更加怀念旧日的春节,渴盼过年的年味能够浓郁起来。
这种怀念和渴盼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的需求、生命的渴望、文明的希冀。我们只有理解了中华文明的“礼乐—人文”特性,才能理解过年在涵育国人信仰方面那种不可替代的功能;也只有理解了过年的意义,才能真正传承中国人的春节习俗,让年味真正浓郁起来。年味,可以濡染中国人的生命底色,让人们在信仰中变得更加幸福。(作者:宋立林,字逸民,文化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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